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恩典的語言

莫非

每次站講台都會自問,我傳講的「道」是讓會眾感覺神國更大,還是更小?體會到的信仰是更鮮活,還是更僵死?神的話語更觸手可及,還是更遙遠抽離?

上台前一遍遍走稿的時候,也會想,坐在下面的會友是從甚麼樣的生活中走來聽道?外表穿得光鮮亮麗,但是他們的工作環境是否烏煙瘴氣?家中是否硝煙瀰漫?心中是否有重擔或焦慮?而我帶給他們的,是法利賽人的枷鎖?還是主耶穌輕省的軛呢?

這些問題會讓我每次準備講道時,選擇的主題和經文都必須能先挑戰自我,並且點燃自己的靈魂,才感覺稍可傳遞人一點溫熱。也深知自己的斤兩多少,不求自己的語言可以點燃,但求可以稍稍溫暖或點亮他們的靈魂。

但是恩典的語言,除了講台上的教導或講台下的輔導,應該還有許多機會可以不著痕跡地傳遞吧?平常的文字社交互動,或面對面的聚會接觸,是否從靈魂的口袋中隨時隨地都可掏出呢?重要的是我靈魂的口袋中,是否儲存了足夠恩典份量的祝福?

即使講員或做教導的人自己,都會怕聽到信仰中的陳腔濫調,也都渴望接觸信仰中的清泉甘露。然而我們自己開口,是否讓人有如吸到一口山中空氣,瞬間感覺到整個人被更新呢?這又需要多少的禱告和更新而變化的心意呢?

我曾說過,文字事奉最大的挑戰,是不把信仰寫得過淺,而是寫得深。

何為過淺?就是隨意套用屬靈八股或者術語,沒有經過個人的生命詮釋或生活應用,就硬塞入對方的腦中。不幸地,這些常淪為無意義的口號。更不幸地是,對人的苦難處境不但沒有安慰,反而成為定罪。

但何又為信仰能寫得深呢?就是自己曾在生活中不斷地操練神的話語,從神的話語中領受屬靈的洞察和智慧。然後,勉力而為地用各種創意方式,呈現信仰的鮮活和豐富。

這已非修辭或文學技巧可以幫忙了,而是從我們生活的底蘊中提煉,並有聖靈的啟示和洞察,盼能把人的苦痛呈遞到神的面前求告;也能把神的心意再一次「翻譯」,傳送到人的心中。就如大衛的詩篇。

然而在恩典的口袋中,我們是否常會覺得「囊中羞澀」,掏不出來呢?

恩典的存糧是否囊中羞澀?

服事中用得上語言的地方其實很多,這是為何我常會說:提升語言智力,就是提升服事的影響力。從異象分享、屬靈教導、人事協調,到個人關懷,哪一項不需要語言呢?

然而我們中大多數人走上服事,都是出於負擔,不是出於恩賜。我們的負擔常常大過我們的恩賜。在語言方面我們也會像摩西,說出:「主啊,我素日不是能言的人,就是從你對僕人說話以後,也是這樣。我本是拙口笨舌的」(出四10)。更何況人生就像亨利·詹姆斯的名言:「生命中,總是會有連舒伯特都無言以對的時候。」

是的,人生有太多時刻,會讓天天和語言打交道的我們也感覺無語。這已非簡單地「做文章」了。寫文章是按照自己對普遍人性的瞭解單方面詮釋表述,但是,安慰一個獨特的靈魂,需要針對那個人的特定處境來傳遞神的愛,以及帶給對方些許亮光。

如果我們自己的屬靈生命未有存糧,就很難拿得出甚麼可以餵養他人。這個存糧包括我們自己對神的親身經歷和解讀。在我們心中,神是慈愛的神,還是審判的神?對苦難,相信這位神會出手解救,還是沉默地允許發生?在這個世界和種種災難中,到底是誰在掌權?這發生的打擊,是屬於神的管教、處罰,還是人的罪?

存糧,也包括我們自己走過生命中的失去,是怎樣回應的?我們曾經對神質疑或者憤怒嗎?我們曾經拒絕他人的關心和慰問嗎?我們的傷痛中,是否夾雜自憐、自責或者絕望的感受?我們自己被哀傷淹沒時,是否會伸手求救?我們自己是否曾從「失去」中成長?是否可以跨越苦難中常問的「為何發生」(Why),而踩進苦難後的「如何自處」(How)?

存糧,更包括我們對死亡是否恐懼。我們是視死亡為破壞、分離我們的殘忍敵人,或是一道必經的關口?還是,死亡是一條通往更充實、更榮耀的凱旋之路?對死後身體的去處,對如何面對生離死別,以及對天堂的認識和想法,我們曾經思考過嗎?

張文亮的妻子屈貝琴臨終時,在最後氣息中曾留言:「你要讚美。」何其讓人嚮往!好似死亡乃是一路讚美神的途徑。事實上,許多宣教士也是在讚美中被主接走,我們對這樣的結局嚮往嗎?

恩典的存糧,是靠平時的積累。積累愈多,可以拿出的選擇也愈多。我們是一個平時常往自己靈魂口袋存入恩典的人嗎?

恩典的語言如何說得合宜?

恩典的語言,簡單來說就是金蘋果在銀網子──說得合宜的話語。「一句話說得合宜,就如金蘋果在銀網子裡」(箴二十五11)。

按照畢德生信息版聖經的翻譯,「說得合宜」是指在正確的時間說正確的話語,如同量身訂做的首飾。

無論面對經歷意外變故、帶著破碎心腸哀傷的人,或是在罪中需要我們對質、並指出對方偏離神有多遠的悖逆人;還是,面對有病痛或生活危機的會眾,要說出帶有盼望的話語──都需要恩典的語言,我們全都需要智慧人的舌頭,吐出醫治人的良藥。「智慧人的舌頭卻為醫人的良藥」(箴十二18)。

信和不信的人,在這一點上恐怕都會有共識──就是這個大地充滿了苦難,處處皆是流淚谷。有信仰的人,是擁有生命答案的人。沒有信仰的人,是會向神質問的人。然而我們的生命答案,是否可以回答得了憂傷破碎之人的問題呢?

當面對一位剛和孩子照過面就要道別的流產母親,或才捧到手中、就要為之感到心碎的身體障礙寶寶的母親,我們要用甚麼樣的話語給她們帶去安慰呢?

對那些身患重病,常覺頭上懸著達摩克利斯劍、活在「借來的時間」中的病友,又有甚麼話語可以給出盼望呢?

對那些被暴力強姦或經歷意外的劫後餘生者,又能說出甚麼可以帶來平安的話語呢?

此時,人們迫切想要的是答案──為什麼會發生?是甚麼造成的?──很多的「為什麼」會被不斷地丟出,也會熱切地想要找一個可以怪罪的對象──怪神、怪人、怪自己。

然而,世上所有的傷痛都沒有一個簡易的答案。在這破碎的大地上,作為安慰者的我們踩過的地方又何其有限,生命經驗何其不夠。況且,從自己的經驗中也瞭解,那些現成的標準答案或聽起來敬虔的陳腔濫調,不但沒有幫助,反而讓人排斥。

其實,傷心的人也並不真正地想要找答案,他們在找的,其實是一個可以陪伴安慰的人,他們在找的是安慰──更多的是恩典。

然而對我們來說,那些埋藏在心中、說不出口的痛,一旦為我們打開心門時,瞬間可讓我們所立之處成為聖地。因為我們被邀請窺進對方靈魂的深處──那只有上帝居住的地方──也是傷害最深的地方。所以當基督的跟隨者成為靈魂的陪伴者時,我們便立於一處非常獨特的位置。

因此,我們能做的是為對方禱告,不斷地向對方的傷口調頻。透過聖靈的工作和啟示,看到憂傷者的需要,我們也要不斷地向神的啟示調頻,求神賜恩典的語言,幫助受傷的靈魂。我們是代表主耶穌在做醫治的工作。

教導我們恩典語言的最好老師,除了聖靈,就是那些走過流淚谷的人了。從他們對我們話語的反應(正面或負面),也從他們分享的故事中,我們尋找並學習可以安慰人心的恩典語言。同時,來到神面前,求神賜下主耶穌曾經應許的話語:「你們被交的時候,不要思慮怎樣說話,或說甚麼話。到那時候,必賜給你們當說的話;因為不是你們自己說的,乃是你們父的靈在你們裡頭說的」(太十19~20)。

很多苦難其實是屬於奧秘──無解。但是,我們可以確認的是,神應許祂的同在,還有祂的愛。因為主曾說:「我總不撇下你,也不丟棄你」(來十三5)。

我們是否可以傳遞出這樣的信息?一個擊碎生命的失去,也許會擊碎人對神的信心,然而也可能成為人們更認識神的一個機會。哀傷對靈魂既有淨化的作用,也有形塑的影響。每一次的苦難,會讓我們對生命中的優先次序重新排列組合──這其中,說不定也包括日後自己會成為他人的安慰者。

做神的代言人亞倫

很多服事的人禱告求亞倫的語言恩賜。然而亞倫其實並非領袖,他只是一個單純的代言者。

「亞倫將耶和華對摩西所說的一切話述說了一遍」(出四30)。亞倫並沒有原創自己的話語,他只是把神對另外一個人──摩西──所啟示的話語,像個書記一樣記下來,然後對有需要的人「轉述」。我們這些做牧養的人,其實很多時候都在做「話語搬運工」。把神對我們服事的對象所啟示的話語,忠實地轉告。

這是為何隨著服事的經歷,每當碰到有狀況時,我越來越會先到神的面前禱告求語言,再轉身去轉述我的領受。若無領受,我就沉默不語。

另外一方面,既有領受,就不能保留不轉述。保羅在使徒行傳二十章中,對以弗所的長老揮別時便說:「你們也知道,凡與你們有益的,我沒有一樣避諱不說的,或在眾人面前,或在各人家裡,我都教導你們;又對猶太人和希臘人證明當向神悔改,信靠我主耶穌基督」(徒二十20~21)。

保羅話語的服事,只要有益,從無避諱不說的。他不僅在眾人中公開教導,也在私下從一家到另一家上門教導,讓人看到他有多少的牧者心。

這段經文在英文翻譯中對話語的服事比較清楚,「避諱不說」的「說」是「講道」。「證明」的英文是“declare”(宣告)。所以保羅從講道、教導,到宣告──全都在傳遞神的話語。

如果我們對神的話語不熟悉,靈裡聆聽也不清楚,就只能傳講自己的生活經驗和心得了。如果我們心中沒有神的話語,談到牧養,就好像牧羊人沒有了杖和竿。要如何看守、牧養和帶領羊群呢?自我經驗應非神呼召我們、要我們傳遞的全部內容吧?

在這段經文的前面,也讓我們看到保羅是在甚麼樣的生命狀態下說出這些話語:「你們知道,自從我到亞細亞的日子以來,在你們中間始終為人如何,服事主,凡事謙卑,眼中流淚,又因猶太人的謀害,經歷試煉」(徒二十18~19)。

所以保羅的服事是謙卑加上淚水,他冒著生命危險忠心地進行神的服事,因而他說出的這段話具有紮實的份量。

我們是否也有配得上我們話語的生命,隨時隨地準備好傳講「有益的話語」,有時教導,有時督責,有時使人歸正,教導人學義,叫屬神的人得以完全,預備行各樣的善事?(提後三16~17)

求神幫助我們建立配得上話語的生命。

每個服事的人都是文字事奉者

「他所賜的,有使徒,有先知,有傳福音的,有牧師和教師,為要成全聖徒,各盡其職,建立基督的身體」(弗四11~12)。這段經文中的「他」是「基督自己」(Christ himself)。是基督賜下先知、傳福音、牧師和講師的恩賜。每一種都牽涉到語言,為的是成全聖徒,各盡其職,建立基督的身體。所以也可說,每位服事者都是「文字事奉者」。這已非指那些專門有負擔要用文字來服事神和人的作者了。每一位服事的人,都要把神的話語用自己的聲音予以表述,像個神聖詩班,把福音用多聲部唱出來。

這是我們領受的託付──用神的話語祝福和建立人,而非將人定罪,使對方感到絕望。是用合宜的話語,為迷失的人遞送出一枚羅盤;為乾渴的人送上一杯清涼的水。或像神,對低沉灰心的人用笑臉幫助他或她。

我們的心,永遠要帶著憐恤和諒解的恩典。面對被生活或情緒壓彎了背的人回應:「謝謝你的不放棄!」「可以想像你有多辛苦!」「若是我,會感覺很恐怖,你呢?」「可以看見你在這樣的艱難中,還緊緊抓住神。我為你感恩!」

我們吐出的恩典話語,有如撒下一把把帶有生命盼望的種子,而非充滿死亡氣息的陳倉爛穀。像浪子的老父,遠遠便張開手臂跑過去,一把抱住那禱告許久的迷失靈魂。讓寬厚的靈魂肩膀,包裹心中怯怯、又嚅嚅尚未開口的歸家孩子。我們是用愛來暖和一顆顆顫抖又迷失的心。

盼望我們的語言透過聖靈的提醒,可以陪伴人們轉離誘惑和深淵,看見神賜下的生命如何豐盛。我們的語言,可以指向那在周身保護的火戰車,以及神在我們腳前設下的一盞盞燈。我們分享各樣的見證故事,還有那等候我們的新郎的情書……

如此種種,皆為文字事奉。這,也是每一位服事的人需要學習運用的語言──恩典的語言。

作者為作家,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主任。